南宋建炎初，行在（皇上驻跸地）临安宫里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奇案：有人胆大包天，居然敢假冒宋徽宗之女柔福公主混进宫里进行诈骗。此事被揭穿后余波未平，各种真假莫辨的诡谲传闻喧嚣直上，一时间，各种版本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，远近皆知，弄得仓惶南渡后刚刚喘息稍定的宋高宗赵构等皇亲贵戚焦头烂额、尴尬万分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柔福公主乳名多富，别名瑷瑷，是北宋最后一个皇帝徽宗之女。艺术家皇帝宋徽宗生性浪漫轻佻，是一位“多产”的父亲，他一共生养了66个儿女，其中有34个女儿，多富在众多女儿中排行第24位，被封为柔福公主。宋徽宗于政和年间下令将公主改称帝姬，因此宫中惯称皇女多富为柔福帝姬。那柔福帝姬生得花容月貌，聪明伶俐，因此甚得徽宗喜爱，她自幼锦衣玉食，珠围翠绕，在宫里度过了不知忧愁滋味、懵懂快乐的童年岁月。假若不是一场塌天之祸，成年后的柔福肯定会嫁给一位达官勋戚，在富足荣耀、子孙绕膝中度其一生。靖康元年（1126年）金兵攻陷汴京，这座当时世界第一大繁华都市顿成一片瓦砾场，徽、钦二帝以及绝大多数宗室成员、文武大臣都成了金人的俘虏，这其中就包括少不更事的柔福帝姬。靖康二年（1127年），徽、钦二帝被金兵押解北返。年方十七的柔福帝姬也在这一队俘虏里“苦难行军”，这一年被史家称作“靖康之变”，这黑色的一年也被南宋抗金英雄岳飞视为“靖康之耻”，此年也给“含着金汤匙降生”的柔福帝姬原本幸福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灾难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靖康二年，金军押解着被他们视为奇货可居的徽、钦二帝以及众多王公大臣沿路北上，一路凄风苦雨，餐风露宿，还动辄挨打受饿，柔福帝姬等一众皇子皇女那曾吃过这般苦楚，沿途病死饿死不少，经过近两个月的艰苦跋涉，才好不容易捱到金都上京会宁府（今黑龙江哈尔滨以南）。刚到上京，这些北宋的贵人们就被金国贵族瓜分为奴，原本高高在上的主子顷刻间变作任人吆喝的奴婢。柔福帝姬与高宗赵构之母韦氏都被分派至浣衣局，主要任务是替金朝的王公显贵们浆洗衣服。这些自幼过惯衣来伸手、饭来张口的金枝玉叶们，何曾干过这等粗活。然而，身为别人的阶下囚，一切只能听人摆布，哪有讲价的份？除此之外，面对堆积如山似乎永远浆洗不完的衣袍，这些昔日的“天之骄女”们只能整日以泪洗面了。

      有时候，从天堂到地狱只有一步之遥。这些旧日王孙身份上的巨大落差，让人不禁感叹世事之诡谲，命运之无常。

      时光匆匆，如白驹过隙。一转眼到了绍兴五年（1135年），在浣衣局洗了八年衣服的柔福帝姬已经25岁。当初同她一起被拘押来的那些宗室男女，有的被金国贵族强占为妾，有的不愿受辱，绝望自尽，也有病死、累死的、饿死的，几乎十不存一。而看似弱不禁风的柔福却顽强地活下来了。当初那个绮年玉貌、养尊处优的公主如今变得蓬头垢面、脸色枯槁、满手老茧，形似田间农妇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看到她凄惨的摸样，金国统治者或许动了恻隐之心，允许她迁往五国城自耕自食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五国城在上京以北数百里，是个荒凉苦寒、鸟兽绝迹的不毛之地。这里拘押着许多宋朝被俘官员，金人对他们监视的不太严密，准许他们自耕自收，自己养活自己。这里生活虽然艰苦，毕竟还有一些自由，比柔福帝姬在浣衣局里的奴役生涯似稍胜一筹。最让柔福宽慰的是，她的父亲徽宗赵佶也关押在这里，父女二人虽不能天天见面，但比起天各一方的颠沛困厄、牵肠挂肚，这里尚有稍许宽慰与温暖，境遇无疑好很多，在这鸟不拉屎的极寒之地呆久了，柔福帝姬心中竟然生出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希翼。      

      柔福在五国城结识了一位姓徐的原北宋官员，同是天涯沦落人，二人惺惺相惜，不久就结为夫妻。谁料好景不长，绍兴十一年（1141年）柔福帝姬突患重病，金国人请来医生救治，无奈病入膏肓，难以挽回，终于香消玉殒，遗憾地告别了这大起大落的跌宕一生，据说她死时年仅31岁。绍兴十二年，宋金议和，金人归还了已死于绍兴五年的宋徽宗赵佶以及郑后、邢后的遗骸，柔福帝姬刚死不久，加上北方奇寒，竟得以全尸而归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柔福帝姬明明命丧辽东僻壤，不久却又冒出个来历可疑的柔福公主来，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女子不光骗过了心细如发的高宗赵构，还白白享受了十几年皇家顶级奢侈生活，这是怎么回事呢？    

      话说汴京有座乾明庵（寺），庵中有个尼姑名叫法净，这人长得颇像柔福帝姬，而且待人接物很是机敏。彼时恰逢金国攻宋，一时间狼烟四起，遍地兵燹，加之山遥水远，音讯阻隔，给法净假冒柔福帝姬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法净自幼就在乾明寺出家，小妮子生得明眸皓齿，楚楚动人，且为人狡黠，口齿伶俐，因常有贵人来寺里烧香许愿，因此她对汴京显赫人物的事迹、喜好也略知一二。“靖康之难”时，法净也被金兵当作战利品裹挟北上，在军中，她认识了一位张姓宫女，二人同病相怜，成了无话不谈的患难好友。平时二人闲聊时，张女不止一次地说法净长得酷似柔福帝姬，不仔细看的话，两人身材相貌简直惟妙惟肖，难分彼此。法净好奇心顿起，于是装作不经意问起柔福帝姬下落，张女答曰：已被金军押解北上，如今生死难料。说者无心，听者有意，法净心中暗暗高兴：这不是天降一套富贵与俺吗？转念一想，自己自幼出家，对宫里的生活十分陌生，别人随便一盘诘就会露出马脚，一旦出错，脑袋可就要搬家了。转念一想，富贵险中求，哪里有稳坐家中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？想那高宗南渡后一路狼奔豕突，一日数惊，居无定所，自顾尚且不暇，哪有闲心理会这等琐事。再说高宗与柔福虽是兄妹，但却不同母，高宗生母是韦夫人，柔福生母是小王婕妤，徽宗有子女六十余人，后、妃更是不计其数，兄弟姐妹们平时在幽深的后宫里各过各的，哪能个个熟识？自己只要再费心打听些宫中琐事，将各人的年貌、性格、爱好大略记住，或许就能对付查询质问，蒙混过关，然后就一步登天了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随后，她买通张姓宫女，把柔福帝姬童年时的事拣要紧的记在心里，又将宫里和柔福关系亲密之人的事儿摸得门清，感觉成功把握很大后，她便决定寻机逃脱，冒险一试。法净打定主意后，得便就四处宣扬自己是柔福帝姬，为自己大造声势，不少不明真相的人信以为真，连一些金国军人都深信不疑。后来，她找个机会从金国逃回宋境。法净粗通文墨，又能言善辩，她到处宣扬自己就是柔福帝姬，如今拼死逃出生天，只为与高宗兄妹团圆。这时的宋高宗赵构，早已是惊弓之鸟，他为躲避金军追杀而四处迁移，有心人即便想把柔福帝姬送往他处，也不知他在何方，此事便搁置下来了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法净辗转飘零，衣食无着，又被一股贼寇劫持，再次陷于极度不利之境地。后来，这股贼兵在湖北蕲春一带被宋将韩世清击败，法净又落入宋军之手。法净见时机已到，于是故伎重施，到处放风说自己是徽宗之女柔福，如今舍命从北地逃回。听这女子说自己是柔福帝姬，宋将韩世清不敢怠慢，便约了另一位将领共同堪问。面对两位赳赳武夫的轮番诘问，法净不慌不忙，口若悬河，将自己的惊险逃亡之前因后果说得环环相扣、天衣无缝。二人见她的应答无懈可击，又见她对宫中生活细节、皇室成员颇为熟悉，于是疑意顿消，当即便决定将她送往宋高宗处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此刻的宋高宗，已在临安驻跸，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粗具规模、得以稍安。听说此事后，高宗大吃一惊，忙命一老成宫女前去查验真伪。那宫女细看其相貌确实是柔福帝姬的样子，年龄也相似，用宫中旧事盘问，也能大体答出，唯一值得怀疑的是她有一对没有缠过的大脚，很难想象金枝玉叶的娇公主柔福会长着一对硕大天足？面对一双双审视质疑的利眼，那女子并不慌乱，她有些哀怨地说道：“金兵如狼似虎，驱赶宋朝臣虏犹如驱赶牛羊，我被逼赤脚走了近万里路，如今逃脱南归，又是凭这双脚挣扎走了万里之遥，山遥水远，路途艰难，原来的芊芊玉足也变作如今这对畸形难看的大脚板。”听了这番话，那老宫女心中愈发相信眼前这女子就是被金人掳去的柔福帝姬，赶忙去禀报高宗。     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宋高宗听禀后觉得有理，心中顿起怜惜之心，又见这女子又能直呼自己的小名，便放下最后一丝怀疑，当即下诏让她入宫，并授予她福国长公主的称号，又为她选了一位年轻有为的防御使做驸马，还赐宅、赐钱、赐物无数。宋高宗对自己这位硕果仅存的妹妹十分疼爱，史载先后赏赐她钱财多达四十七万九千缗之巨。

      尼姑法净得偿所愿，虽吃了一些辛苦、受了一点惊吓，但也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，对她来说这趟冒险还算值得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绍兴十二年（公元1142），高宗生母韦后被金人释放从北方归来，母子相见，恍若隔世，不禁悲喜交加。韦后一见高宗，顾不得倾诉别请，就急吼吼地说：“金国人都在笑话你呢！说你真假不辨，连自己的妹子都不识得，柔福早就死了，怎么会千里万里自己跑回来呢”？赵构闻言大惊失色，忙命人将“柔福帝姬”拘押下狱，并严加审讯，这才真相大白，闹得满城风雨、轰动一时的真假柔福公主谜案，以法净认罪伏诛而告一段落。   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法净虽然掉了脑袋，事情却未尘埃落定，反而越传越邪乎，乃至流言纷纷，成了坊间热议的焦点。《四朝见闻录》载：那被诛的冒牌公主其实就是真正的柔福帝姬，因为显仁太后（韦氏封号）在金国生活过多年，还曾经嫁给金国八大王完颜杲为妻，这些囧事她极怕被宋人特别是儿子赵构知道，见柔福帝姬寻隙逃归，内心非常怕她泄露自己隐情，便诬她是假冒公主，只为杀人灭口。高宗被母催逼甚急，也没有给机会让柔福自辩，更无心去深究个中内幕，最终让自己的妹妹、真正的柔福公主被冤杀。

        这一说法流传甚广，而且信者极众，可惜明文记载下其原委的都是一些裨官野史以及私家笔记，官修正史对此只字未提，没有令人信服的真凭实据。而那真伪莫辨的公主已经伏诛，又死无对证，于是那突然出现的柔福帝姬的真假，尼姑法净的真实身份，显仁太后的话是否可信等都已无从考证。史家将这段惊悚离奇、悬疑重重的神秘事件称作“多富（柔福乳名）之谜”，此事也就成了永远也无法破解的历史谜案了。

铁马冰河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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